《长恨歌》是中国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一首长篇叙事诗。这首诗是作者的名篇,作于公元806年(元和元年)。全诗形象地叙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诗人借历史人物和传说,创造了一个回旋宛转的动人故事,并通过塑造的艺术形象,再现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感染了千百年来的读者。诗的主题是“长恨”。
长恨歌
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pí)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wéi)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一本作“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jué),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2010年2月6日星期六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 李白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
李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词句注释
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县。
谢眺楼:又称谢公楼,也称北楼。
校书:官名,校书郎的简称。
云:李云。
蓬莱:指东汉时藏书的东观。
建安骨,指汉献帝建安年间,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的作品风格刚健清新,被后世称为“建安风骨”。
原文大意
弃我而去的昨天已不可挽留;
扰乱我心绪的今天使我极为烦忧。
万里长风吹送南归的鸿雁,面对此景,正可以登上高楼开怀畅饮。
你的文章就像蓬莱宫中储藏的仙文一样高深渊博,同时还兼具建安文学的风骨。
而我的诗风,也像谢朓那样清新秀丽、飘逸豪放。
我们都满怀豪情逸兴,飞跃的神思像要腾空而上高高的青天,去摘取那皎洁的明月。
然而每当想起人生的际遇,就忧从中来。
好像抽出宝刀去砍流水一样,水不但没有被斩断,反而流得更猛了。
我举起酒杯痛饮,本想借酒排遣烦忧,结果反倒愁上加愁。
啊!人生在世竟然如此不称心如意,
还不如明天就披散了头发,乘一只小舟在江湖之上自在地漂流。
千古名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作者简介
李白(701年2月8日—762年12月) , 字太白 ,号青莲居士 ,又号“谪仙人”(贺知章评李白,李白亦自诩) 。汉族,我国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被后人尊称为“诗仙”,与杜甫并称为“李杜” 。祖籍陇西成纪(现甘肃省静宁县西南) ,一说生于中亚西域的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 ,李白即诞生于此 。4岁迁居四川绵州昌隆县。一说生于四川省江油市青莲乡 。
诗文赏析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这篇歌行是十分有名的,其中的诗句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都十分精彩,令人过目不忘。但是,如果我们停下来,细细地读一读,也许就不难看到,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样散文化的长句子,在诗歌中不是多少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吗?而“昨日之日”“今日之日”又是何等奇特的一种修辞呢?当我们读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时,也许会诧异,一句之中竟能连用两个“水”字和三个“愁”字;而读罢全篇,我们更不明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这样高亢的情调何以竟会一转而变成了“举杯销愁愁更愁”的骚动和不平。所有这一切在一瞬间便产生出令人惊异的效果,仿佛是一个新的发现。而一篇优秀的作品正是永远在期待着发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呼唤着发现。我们对此能一无所感吗?
这首诗一上来就用两个极长的句子来写诗人骚动不安的心情,由此定下了全诗的感情基调。诗人将 “弃我去者”和“乱我心者”突出地摆在句首,并形成了一个自然的语气停顿。而后面的“昨日之日不可留”和“今日之日多烦忧”,则用了四个重复的“日”字,造成了语言行进中的停滞,更加强了那种踟蹰彷徨、纷扰不定的心情。从意义上说,“昨日之日”中只要一个“昨日”就足矣。这两句如果写成“昨日不可留”“今日多烦忧”,意思上不仅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更近于诗的凝练了。但是,这两句却因此失去了它们特有的散文式的节奏,而这散文式的节奏在这里原是有助于传达诗人纷扰不宁的心情的。因此,从感情的表达上说,这“日”字的重复和这散文化的长句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诗人想到时光流逝,昨日一去不返,心情是怅惘的。可是今日却又只是徒然地带来烦忧,不免要在莫知所适之中,过去、消失,成为又一个不可复得的“昨日”。那么,诗人如何能够从这烦忧到怅惘、怅惘到烦忧的循环中得救呢?诗的第三、四句,于是改弦更张,另起话题:“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浩荡不尽的长风送走了南去的雁行,带来了辽远无边的万里空阔,这是多么豪爽的风啊!内心的烦忧转眼之间便被一扫而空了。诗歌的感情上于是便出现了一次大的转折和飞跃。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面对着这豪爽不尽的秋风,还有什么比登楼远眺、饮酒啸傲更为适宜的呢?于是,把酒对饮,谈诗论文,神思激越,逸兴飞扬,这就是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写到这里,诗人的一颗心真是要从高楼飞上青天,去拥抱那一轮明月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瞬息之间,感情便被推向了高潮,从而与诗歌开篇的两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戏剧性的变化与转折面前,我们只有惊奇,只有困惑,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然,要说的话也是有的,那主要是关于诗句的理解。“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两句,通常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回顾自汉以来的文坛,赞美汉代文章和建安风骨,追慕谢的风调;一是说二句分指主客,上句说李云的文章得建安风骨,下句则自比为小谢的清发。在我看来,这两种说法本不矛盾。说古未必不是谈今,谈今却又是凭藉着说古。二者一表一里,正是辞浅而意深。我们无妨来做一点具体的解释。“蓬莱” 原是指海上的神山,相传仙府秘籍皆藏于此。东汉时宫中藏书和著书多在东观,因此东观也被称为蓬莱山。这里的蓬莱文章正是“汉代文章”的意思。而汉魏以下,从古至今,这中间便又有谢清新俊发的诗章。这里显然是沿着历史的线索说下来的,这“中间”二字因此并不是虚设之辞。从这个意义上说,前一种说法是可以成立的。不过,诗人的意思又不限于谈论过去,所谓“蓬莱文章”哪里只是泛泛而论呢?李云这时任秘书省校书。而唐代的秘书省,正有如汉代的东观。因此,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又兼有赞誉李云之意。至于“中间小谢又清发”也正是诗人自比之辞,因为谢的清发是久为李白所仰慕的。他所谓的“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其实又岂止是追忆与凭吊而已呢?这两句实际上正是说李云的文章得建安风骨,自己的诗歌则有小谢的清发。因此接下来才有了“俱怀逸兴壮思飞”一句,不然的话,至少这里的“俱”字就不那么好交代了。
诗人谈到主客的诗文,便神思飞扬,如前一段所说,很快达到了一个感情的高潮。那么,高潮之后又将是什么呢?我们凝神期待,屏息倾听,听到的却是这样几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在那意兴飞扬、举杯酣饮的一刹那,情绪却又出人意料地跌落到最低点上,仿佛是从波峰到谷底,形成了大起大落的感情波澜。我们要询问它变化的消息吗?那仿佛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全无踪迹可寻。如果要探问出它的来去,则似乎是隐含在他另一篇诗歌中的:“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其一)这两首诗的相似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所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正是本篇中“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开始。而那首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本篇则说“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虽然一在海上,一在楼上,这万里长风却是一以贯之的。所不同的是,那首诗结束在长风乍起,扬帆欲飞之际,情绪正从低潮走向高潮去;而在本篇中,长风已过早地消逝,全篇恰恰结束在诗人青天揽月归来,在舟中歇息的当儿,也就是不幸印验了“纵令风歇时下来”那个假设的时刻。情绪这时自然是从高潮落到了低潮,不足与前一首相比。但是,这无形的风变化莫测,来去无常,谁又能把握得住呢?谁能够保证 “明朝散发弄扁舟”之后,诗人不会写出“直挂云帆济沧海”这样的诗句呢?假如他在扁舟上挂起风帆,或者仅仅因为他想继续写下去的话。诗人的感情正像是这无形的风,它行犹响起,藏若景灭,时而猛似奔浪,时而又细如叹息。我们不清楚这中间的变幻,更不知道它会朝哪个方向吹,我们想去追问那八面来风吗?
现在,我们也许要问:一篇不长的诗歌中竟有这样大幅度的感情跳跃,那么,它如何能够保持自身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呢?的确,从“长风万里送秋雁”到“蓬莱文章建安骨”,这中间未免有些开阖失度。不过,这并不妨碍它通篇的完整。从全篇来看,篇末的四句可以说是一个大的跳跃与转折。但是,这却并非劈空而来,而是与开篇的那种不平和惶惑的感情基调一脉相承的。作品前后呼应,似乎走完了一段心路的历程,重新回到它最初的起点。我们若是还要寻找那时间上的凭藉,末句的“明朝”不正是从头二句中的“昨日”“今日”一贯而下的吗?在这时间的顺序展开之中,诗歌的感情基调贯穿终始,从而保持了作品的内在统一性。而除此之外,通篇淋漓尽致的抒情,散文化的笔法,也给作品带来了通畅而奔放的气势。因此,尽管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却总是笔断而气不断,腾踔跳跃而又融洽自如。这时我们才懂得了这首诗的奇妙之处。一首好的诗歌不能没有感情上的跳跃,但是又贵在一气呵成,气势通贯。我们第一次认真读它时,会震惊于它跌宕起伏的变化,而读得多了,却能更多地体会到它内在的统一感。
李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词句注释
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县。
谢眺楼:又称谢公楼,也称北楼。
校书:官名,校书郎的简称。
云:李云。
蓬莱:指东汉时藏书的东观。
建安骨,指汉献帝建安年间,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的作品风格刚健清新,被后世称为“建安风骨”。
原文大意
弃我而去的昨天已不可挽留;
扰乱我心绪的今天使我极为烦忧。
万里长风吹送南归的鸿雁,面对此景,正可以登上高楼开怀畅饮。
你的文章就像蓬莱宫中储藏的仙文一样高深渊博,同时还兼具建安文学的风骨。
而我的诗风,也像谢朓那样清新秀丽、飘逸豪放。
我们都满怀豪情逸兴,飞跃的神思像要腾空而上高高的青天,去摘取那皎洁的明月。
然而每当想起人生的际遇,就忧从中来。
好像抽出宝刀去砍流水一样,水不但没有被斩断,反而流得更猛了。
我举起酒杯痛饮,本想借酒排遣烦忧,结果反倒愁上加愁。
啊!人生在世竟然如此不称心如意,
还不如明天就披散了头发,乘一只小舟在江湖之上自在地漂流。
千古名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作者简介
李白(701年2月8日—762年12月) , 字太白 ,号青莲居士 ,又号“谪仙人”(贺知章评李白,李白亦自诩) 。汉族,我国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被后人尊称为“诗仙”,与杜甫并称为“李杜” 。祖籍陇西成纪(现甘肃省静宁县西南) ,一说生于中亚西域的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 ,李白即诞生于此 。4岁迁居四川绵州昌隆县。一说生于四川省江油市青莲乡 。
诗文赏析
《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这篇歌行是十分有名的,其中的诗句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都十分精彩,令人过目不忘。但是,如果我们停下来,细细地读一读,也许就不难看到,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样散文化的长句子,在诗歌中不是多少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吗?而“昨日之日”“今日之日”又是何等奇特的一种修辞呢?当我们读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时,也许会诧异,一句之中竟能连用两个“水”字和三个“愁”字;而读罢全篇,我们更不明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这样高亢的情调何以竟会一转而变成了“举杯销愁愁更愁”的骚动和不平。所有这一切在一瞬间便产生出令人惊异的效果,仿佛是一个新的发现。而一篇优秀的作品正是永远在期待着发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呼唤着发现。我们对此能一无所感吗?
这首诗一上来就用两个极长的句子来写诗人骚动不安的心情,由此定下了全诗的感情基调。诗人将 “弃我去者”和“乱我心者”突出地摆在句首,并形成了一个自然的语气停顿。而后面的“昨日之日不可留”和“今日之日多烦忧”,则用了四个重复的“日”字,造成了语言行进中的停滞,更加强了那种踟蹰彷徨、纷扰不定的心情。从意义上说,“昨日之日”中只要一个“昨日”就足矣。这两句如果写成“昨日不可留”“今日多烦忧”,意思上不仅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更近于诗的凝练了。但是,这两句却因此失去了它们特有的散文式的节奏,而这散文式的节奏在这里原是有助于传达诗人纷扰不宁的心情的。因此,从感情的表达上说,这“日”字的重复和这散文化的长句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诗人想到时光流逝,昨日一去不返,心情是怅惘的。可是今日却又只是徒然地带来烦忧,不免要在莫知所适之中,过去、消失,成为又一个不可复得的“昨日”。那么,诗人如何能够从这烦忧到怅惘、怅惘到烦忧的循环中得救呢?诗的第三、四句,于是改弦更张,另起话题:“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浩荡不尽的长风送走了南去的雁行,带来了辽远无边的万里空阔,这是多么豪爽的风啊!内心的烦忧转眼之间便被一扫而空了。诗歌的感情上于是便出现了一次大的转折和飞跃。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面对着这豪爽不尽的秋风,还有什么比登楼远眺、饮酒啸傲更为适宜的呢?于是,把酒对饮,谈诗论文,神思激越,逸兴飞扬,这就是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写到这里,诗人的一颗心真是要从高楼飞上青天,去拥抱那一轮明月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瞬息之间,感情便被推向了高潮,从而与诗歌开篇的两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戏剧性的变化与转折面前,我们只有惊奇,只有困惑,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然,要说的话也是有的,那主要是关于诗句的理解。“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两句,通常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回顾自汉以来的文坛,赞美汉代文章和建安风骨,追慕谢的风调;一是说二句分指主客,上句说李云的文章得建安风骨,下句则自比为小谢的清发。在我看来,这两种说法本不矛盾。说古未必不是谈今,谈今却又是凭藉着说古。二者一表一里,正是辞浅而意深。我们无妨来做一点具体的解释。“蓬莱” 原是指海上的神山,相传仙府秘籍皆藏于此。东汉时宫中藏书和著书多在东观,因此东观也被称为蓬莱山。这里的蓬莱文章正是“汉代文章”的意思。而汉魏以下,从古至今,这中间便又有谢清新俊发的诗章。这里显然是沿着历史的线索说下来的,这“中间”二字因此并不是虚设之辞。从这个意义上说,前一种说法是可以成立的。不过,诗人的意思又不限于谈论过去,所谓“蓬莱文章”哪里只是泛泛而论呢?李云这时任秘书省校书。而唐代的秘书省,正有如汉代的东观。因此,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又兼有赞誉李云之意。至于“中间小谢又清发”也正是诗人自比之辞,因为谢的清发是久为李白所仰慕的。他所谓的“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其实又岂止是追忆与凭吊而已呢?这两句实际上正是说李云的文章得建安风骨,自己的诗歌则有小谢的清发。因此接下来才有了“俱怀逸兴壮思飞”一句,不然的话,至少这里的“俱”字就不那么好交代了。
诗人谈到主客的诗文,便神思飞扬,如前一段所说,很快达到了一个感情的高潮。那么,高潮之后又将是什么呢?我们凝神期待,屏息倾听,听到的却是这样几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在那意兴飞扬、举杯酣饮的一刹那,情绪却又出人意料地跌落到最低点上,仿佛是从波峰到谷底,形成了大起大落的感情波澜。我们要询问它变化的消息吗?那仿佛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全无踪迹可寻。如果要探问出它的来去,则似乎是隐含在他另一篇诗歌中的:“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其一)这两首诗的相似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所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正是本篇中“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开始。而那首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本篇则说“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虽然一在海上,一在楼上,这万里长风却是一以贯之的。所不同的是,那首诗结束在长风乍起,扬帆欲飞之际,情绪正从低潮走向高潮去;而在本篇中,长风已过早地消逝,全篇恰恰结束在诗人青天揽月归来,在舟中歇息的当儿,也就是不幸印验了“纵令风歇时下来”那个假设的时刻。情绪这时自然是从高潮落到了低潮,不足与前一首相比。但是,这无形的风变化莫测,来去无常,谁又能把握得住呢?谁能够保证 “明朝散发弄扁舟”之后,诗人不会写出“直挂云帆济沧海”这样的诗句呢?假如他在扁舟上挂起风帆,或者仅仅因为他想继续写下去的话。诗人的感情正像是这无形的风,它行犹响起,藏若景灭,时而猛似奔浪,时而又细如叹息。我们不清楚这中间的变幻,更不知道它会朝哪个方向吹,我们想去追问那八面来风吗?
现在,我们也许要问:一篇不长的诗歌中竟有这样大幅度的感情跳跃,那么,它如何能够保持自身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呢?的确,从“长风万里送秋雁”到“蓬莱文章建安骨”,这中间未免有些开阖失度。不过,这并不妨碍它通篇的完整。从全篇来看,篇末的四句可以说是一个大的跳跃与转折。但是,这却并非劈空而来,而是与开篇的那种不平和惶惑的感情基调一脉相承的。作品前后呼应,似乎走完了一段心路的历程,重新回到它最初的起点。我们若是还要寻找那时间上的凭藉,末句的“明朝”不正是从头二句中的“昨日”“今日”一贯而下的吗?在这时间的顺序展开之中,诗歌的感情基调贯穿终始,从而保持了作品的内在统一性。而除此之外,通篇淋漓尽致的抒情,散文化的笔法,也给作品带来了通畅而奔放的气势。因此,尽管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却总是笔断而气不断,腾踔跳跃而又融洽自如。这时我们才懂得了这首诗的奇妙之处。一首好的诗歌不能没有感情上的跳跃,但是又贵在一气呵成,气势通贯。我们第一次认真读它时,会震惊于它跌宕起伏的变化,而读得多了,却能更多地体会到它内在的统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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